又是一年麦收时节。
骄阳催麦熟。田里的麦子一天黄似一天,麦秆密密匝匝,麦头挤挤挨挨。风吹过处,悦耳酥脆的唰唰声随着麦浪此起彼伏,尤为壮观。大路旁的几台收割机严阵以待,只需一声令下,在收割机的轰鸣声中,麦田瞬间变成一片麦茬。颗颗饱满的麦粒经过收割机的运作,从出粮口哗哗地流入等待的农用车厢里。一家农户20亩麦田,收割机两个小时便搞定了。生为70后的我,成为中国农业从落后的人工和牛耕种、收割发展为农业机械化、现代化的见证者和参与者,实至荣幸。
我小时候人工用镰刀割麦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。俗话说“谷熟一时,麦熟一晌”“麦收要好,开镰要早”。过了小满节,眼看小麦由青变黄,麦粒由软变硬,农民便开始早早地准备割麦的家具。我家的三四把镰刀早已被爸磨得锃亮,挂在断墙上。两三个或旧或新的草帽叠摞在一起,放在正屋的铁仓上。水壶被妈洗净备用。
小麦八成熟的时候就开始收割了,学校放了割麦假,大人们忙着割麦,我们孩子负责后勤:洗衣、做饭、送干粮、送水。每天早上天还黑漆漆的,天上还闪着星星,各家的灯已亮起。爸在磨镰刀,他不时用手指在刀口上试一下,看磨快了没有。镰刀磨得快,割得又快又省力。妈在厨房蒸馒头做饭。他们下地走的时候,跟我交代:“馒头蒸好了,锅里带着绿豆汤,等你俩醒了,吃过饭,给我们送馒头和绿豆汤。”他们想趁着早上凉快多割点麦,累了,休息的间隙再吃饭。我迷迷糊糊地应一声,又呼呼睡去,一觉醒来,天已大亮。按妈的吩咐,我和妹一人挎着装有馒头的竹篮,一人拎着装满绿豆汤的水壶。走到地里,只见一片片的金黄的麦子中,偶尔有两三个弯腰割麦的人。没有人说话,只听见唰唰的割麦声,他们只顾鼓着劲儿割麦,力气和注意力全集中在刀囗上。割麦人右手拿镰刀,从右向左一茬一茬地割。呼哧呼哧呼哧,麦子应声倒在左臂弯里。等到拢不住的时候,用镰刀勾住小麦,顺势一下抱起,放在麦腰上。割麦是个技术活,要割得又快又好,地里不散落麦子,镰刀不会割到手或是碰到腿上;割麦也是力气活,拼的是体力和耐力。爹妈的衣服是汗湿了,风吹干,干了再汗湿,后背上析出一圈圈的白印。
我们家十几亩小麦得割上十天八天才割完。一个生产队割麦,各家都卯着劲,就像比赛似的。早上是4点下地到中午12点回来,下午又从3点一直干到天黑,有月亮时,割到晚上10点、11点才回家。每天十几个小时地辛苦劳作。大家关心的问题是:谁家先割完了?谁家还有几亩地没有割?割麦时节也担心遇上连雨天气。我记得有一年下连雨,小麦在地里发了芽,降价还减产。那年的馒头像加了糖,甜甜的。割麦人在烈日的炙晒下,不停地出汗,那样高强度地长时间劳作,营养又跟不上,一年麦子割下来,每人都会黑瘦一圈。手腕上全是麦芒扎的红印子,手掌里磨出几个水泡和茧子。
麦子割完,这麦收工程才算完成了一半。把麦子堆在板车上,拉回打谷场上堆成垛,等好天气时,几家互相帮忙,合伙打场。打完场,就得有人睡在麦堆旁边看管。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干看场这个活。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光着脚丫在打谷场上追跑打闹,藏猫猫、做游戏,不亦乐乎。晚上睡在麦堆旁,天幕笼罩着大地,看着天上的点点星光,微风在身上轻拂,清爽无比。等夜里起风的时候就得扬场。风越大,麦扬得越干净。扬场时,男人用木锨把麦子迎风扬起,风把麦壳吹走,麦粒沉一些,落成堆,女人用扫帚把麦堆上的壳儿清扫干净。小麦拾掇干净后还要晾晒。晾晒时把小麦推成一绺绺,隔一个小时就得推一遍,使每粒小麦受热均匀。小麦晒干后,把粮仓装满,剩余的卖给国家,抵交农业税。等小麦颗粒归仓后,这一年的麦收才算结束,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。
30年前,那些延续几千年的手工收麦的情景尘封在记忆深处,今天谨以此文字记载下来,纪念那些年月农民不易的收割方式,是他们用最原始、最辛苦的劳作养育了世世代代的人们,使人类得以繁衍生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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