奶奶离开我已经30年了,她的皱纹、她的白发、她的豁牙齿仍然留在我的记忆里,但刻在记忆最深处的还是奶奶的裹脚。
奶奶生下来便没了妈,她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苦命娃。奶奶被她当货郎的父亲挑在箩筐里走街串巷,到了六岁时,便许给了一个大户人家当童养媳。奶奶的父亲把奶奶从一个奶娃娃拉扯到六岁后,却把她托付给了别人,可以想象她那伟大又卑微的父亲是多么不舍又无奈!父亲把她许给大户人家,期待她能过上好日子,起码有口热饭吃,有个暖炕头睡觉,不用再跟着父亲走南闯北、风餐露宿、朝不保夕。
奶奶说,她到了那户人家过得并不如意,寄人篱下,看人眼色,吃人剩饭,穿人旧衣。跟着父亲虽然生活清苦,但父亲是疼她、爱她的,也不会瞪她白眼。听奶奶无数次地跟我说,她进了大户人家的门,不到半年就被裹了脚。“有的女娃四、五岁就裹脚了,用一条长长的布从脚尖缠起,把四个脚趾使劲往脚底按,感觉骨头要断了,疼得我大哭大叫,晕了过去,可是拗不过他们呀。我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,下地走路时,疼得直冒汗。”奶奶的脚趾除了大拇趾,其他四个指头不同程度的弯曲,蜷缩在脚背下面,并且靠近小拇指地方的半个脚背也被裹了进去,整个脚面成了一个尖尖的小三角形。
就是这一双受过封建礼教束缚过的小脚,承担着整个家庭的责任。奶奶养育了父亲兄妹六人,为了让儿女们吃饱穿暖,裹脚的奶奶除了参加生产劳动,料理家务,还要肩负起母亲的责任,父辈和我们穿的每一双鞋都是出自奶奶灯光下那一双灵巧的手。她为了让我们健康成长,她没有睡过一个好觉,没有吃过一顿热饭。
“大脚的女娃没人要,嫁不出去。”在那个旧社会,受“三寸金莲”之说,以小脚作为衡量女人美丽的标准。我记得小时候,下雨天奶奶走路总要拄个拐棍,小脚在泥泞的地里浅一脚、深一脚,举步维艰,上身也跟着晃悠悠、颤巍巍,弱不禁风,好像要跌倒的样子。冬天,奶奶用一条长长的黑布裹腿,把大筒棉裤紧紧地从裤脚缠到膝盖,上身穿着宽大的对襟棉袄,奶奶成了个上粗下细的小脚太太。后来上初中,学了鲁迅先生的《故乡》里的杨二嫂“如圆规一样的站着”,才又想起逝去的奶奶形象,可不就像圆规吗?
如“圆规”般站立和行走的奶奶见证了世纪的变迁,现代的女人脱离了封建的束缚不再裹脚,怎能体会那个年代裹脚的女人所经受的血泪、磨难与痛苦?怀念裹脚的奶奶,感恩生活在这样一个开放、美好的新时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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