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今朝佛粥交相馈,更觉江村节物新。”读到陆游《十二月八日步至西村》,脑海里就泛起了许多儿时的记忆,故乡那香香的炒米粥是我儿时最美好的年味,一把炒米粥入口,仿佛就足以抵挡整个冬日的严寒。
过了腊八就是年,故乡的腊月是最热闹的季节。家家户户开始“打年货”,腊月初一媳妇们就开始张罗起来准备腊八的炒米粥,晚上收工了一家人围在灶台边,分工协作,添柴的添柴,炒米的炒米,过筛子的过筛子,有说有笑,其乐融融。灶膛里柴火噼里啪啦,熊熊的柴火把周围的空气烘烤得热乎乎的,炒米扫帚在大铁锅的青沙上搅着糯米粒“沙沙”地响,糯米粒被叫醒了般,蠕动着迅速膨大,香香的炒米味随着轻烟弥漫在整个厨房,我们这些小孩子早被馋得流下了口水。但大人却说话了,“现在不能吃,吃了会生大火的”,说完就用碗舀起一碗炒米,让我们端到外面去晾凉,而我们呢,端着碗边走边吃,已经忘了大人们刚才说的话。记得有一年炒糯米的时候,我端着刚出锅的一碗熟米往外走,忍不住抓了一把发烫的炒米放入口中,结果烫疼了舌头。我伸着舌头,哭着去找母亲,母亲丢下手中的扫帚和炒锅筛子,从酱缸里掏了一点老面酱,给我涂在了舌头上,一边哄着我说:“我好吃的娃,馋嘴的猫。别哭了,一会就不疼了”,一边把我拉到灶台跟前让我坐在她身边,就去忙她自己的事了。农村不知道哪流传的偏方,还真管用,当面酱涂上去的时候,一股凉凉甜甜的味道瞬时充溢口腔,感觉好极了。
其实在我儿时的印象中把糯米炒好可不是简单的活儿,具有极高的技术含量。除了需要很好地掌握出锅的火候,还要严格控制好每次添加到炒锅里的糯米数量,更要提醒添柴的人随时调整柴火的多少,这样的工作,粗枝大叶的男人是干不成的。别看男人们在外面吆五喝六的,一旦进了厨房,一切就都得听女人的。在这件事上,男人只能添柴或者负责运料打杂,女人则围着围裙站在灶台边,右手拿着扫帚,左手拿着炒锅筛子,一刻不停地炒炒米。渐渐的,箩筐里的糯米粒少了,旁边大箩筐里的米粒满了,一家人脸上的欢乐也满了。等到所有的糯米都变成了白花花、香喷喷的炒米,灶膛里熄了火,灶台上用抹布收拾干净,母亲们在围裙上擦擦手,捋捋额前的头发,扭头望一眼自己炒出来的金黄黄的米,疲倦而欣慰的笑就漾上了她们的脸。
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年俗在父母的言传身教中传承。子女们当然被要求参与其中。中午放学后到下午上学前这段时间,是冬日阳光最好的时段,小孩子们会被安排看守糯米晒场。那个时候我最大的乐趣是撵偷吃饭团的鸟雀,像极了鲁迅小说《故乡》里的场景,家家门前屋后都栽着很多树,各种鸟雀都多,但来偷吃饭团的只有几种,最多的是麻雀和铜嘴蜡雀。家里有渔网的,就支几根棍子,用渔网把晒筳罩起来;没渔网的,只好在晒筳上摆几面梳妆镜,靠反射的阳光来吓唬这些馋嘴的鸟雀。我们从书本上学来了鲁迅对付它们的办法,还真有一次用筛子扣住了一只麻雀,然后用绳子绑了它的腿,把它系在晒筳边上,它就在那里扑腾扑腾地乱飞,还无助地叫,结果就把其它偷吃的鸟雀吓住了,好多天也不敢落在我家晒筳上,为这事我心里美滋滋了好多天。
进入新世纪,农村慢慢实现了现代化,有人家专门购买了炒糯米的机器做生意,腊月里再也不用起早摸黑的蒸糯米饭,也不用晒场,更不用一家人围着灶台忙大半天,甚至用普通的稻米就可以炒出白花花、香喷喷的炒米来,那种传统的人工炒米就很快消失了,随同它一起消失的还有传统炒米特有的焦香和浓浓的年味。如今,离开家乡很多年,早已过了吃零食的年纪,炒米早已不再勾起我的食欲,但每年腊八,朋友圈里各种晒粥,仿佛那种久违的炒米香又一次从我的心底弥漫了出来。
|